第三百零四章 她回来了
三傻子的沉默寡言是因为头七之夜即将来临，方老牛的兴奋是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人念了小人书，而且还学会了掏裆骑脚踏车。
那天傍晚，铁山家大院附近的左邻右舍们，都看见一个老爷们，兴高采烈地骑着脚踏车，在铁山家大院门前的路面上，来来去去。
而且是掏裆骑法，半圈半圈地蹬，跟小孩儿一样。
那个时代的人结婚早，大舌头虽然已经十九岁了，可方老牛也就四十才出头。
所以一玩儿起来还像个孩子。
然而，第二天他就不能快活了，因为那一夜是云娥家的头七。
方老牛也跟着三傻子一起悲痛。
头七，也就是死者去世后的第七天晚上，这一天据说是“还魂夜”，逝者的灵魂会回来看望亲人的。
三傻子和云松在张大扎的指导下，包了饺子，做了几样菜，倒了白酒，供奉给云娥爹娘、云娥和云北。
这是按传统习俗，要在逝去亲人的魂魄回来前，给死者准备一顿饭。
天黑后，张大扎领着这两个兄弟，到了院外拐角的十字路口旁，让他们烧了纸钱和“天梯”。
天梯是纸湖的，说是让魂魄顺着这只天梯到达天上。
当三傻子看到天梯在火中燃烧时，心想：他们既然已经登梯子上天了，那今天晚上还会回来吗？
一切办完之后，三傻子和云松必须回避，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。
这一夜，他们二人住在同一房间，张大扎特意在桌上摆了一碗水，在门口地上撒了一层白面。
张大扎帮他们料理完这些后，站在门外告诉他们：“睡不着也要钻进被窝里，如果让他们的魂魄看见了你们，他们肯定就会记挂，那就要影响他们投胎再世为人了。”
三傻子默默无言地脱了衣服、鞋袜，躺进了被窝里。
他的袜子是云娥给缝的，袜底还绣有“卍”，这代表着吉祥万德，中国唐代武则天定音为“万”。
云松冲着门口问：“姐姐，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啊？”
“子时。”张大扎回答后，将房门帮他们关上，便离去了。
夜很静，连风都没有，甚至邻家的狗都不吠了。
三傻子将被盖在头上，他却睡不着。
起初，还能听到云松牙齿“得得得”的磕打声，后来，便是那可怜的孩子睡熟后的呼吸声了。
静谧的夜，忽然风乍起，三傻子倾耳细听，好像听到了院里有嗤嗤的笑声，还有轻轻的脚步声。
那笑声真令人熟悉，脚步声他也熟悉。
只有云娥的笑声，才让他感到如此亲切。
只有云娥的脚步声，才会如此轻盈。
今夜他心中只有云娥，他也相信云娥会来看他。
云娥果然来了，三傻子真想钻出被窝去迎接她，可他又希望云娥早点转世。
三傻子只能用被子蒙着头，强忍着心中的渴望，假装睡觉。
“嗤嗤”的笑声没了，只有“察察”的脚步声。
三傻子听见“吱儿”一声，门开了。
他觉得自己嗅到了芬芳的气息，那是山花的气息，也是云娥身上独有的气息。
难道……
“察察”的脚步声，从门口传到了炕前。
三傻子将头蒙在被窝里，假装发出鼾声，好像自己真的睡着了一般。
他听见了一声叹息，接着竟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，难道云娥在脱衣上炕？
三傻子的心提了起来，他实在想钻出被窝呀，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云娥说。
可是他知道那样对云娥不好，便在被窝里不敢露头，继续装睡。
怎么回事？云娥好像在他身边躺下了。
三傻子一动也不敢动了，他听到了云娥的一声叹息。
接着一只手伸进了被窝，摸着他蒙在被窝里的脑袋，用手指轻轻梳拢着他的头发。
而云娥轻轻的气息，也扑到了他的后脖颈子上。
三傻子实在不想强装下去，强忍下去了，他刚要转身，去拥抱身边的云娥，忽听身后喃喃地一声呼唤：“娘，儿舍不得你！”
三傻子一听，这不对劲儿呀！
慢慢回转头来，却原来是云松，熟睡中的他，正伸出不老实的手，摸着三傻子的头发。
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射进来，三傻子看得真切，云松腮上流着两行泪水，他口中在轻声唤着：“娘，娘……”
三傻子伸出手，轻轻擦去云松脸上的泪。
现在，云松在世上的亲人只有三傻子了，三傻子怎能不心疼这个小兄弟？
看到他流泪，傻子的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夜依旧很静很静，方才的一切，似梦非梦，亦真亦幻。
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子时，云娥到底来没来过呢？
这么想着想着，他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。
醒来时，天已亮。
睁开眼睛，见云松正呆呆地围着被坐在炕上，那样子，倒有几分像云娥。
见三傻子醒了，云松低声道：“姐夫，娘昨晚来了，俺看见她了，可俺没敢起来。”
三傻子没敢告诉云松，那只是一个梦。
可云松看出来了，三傻子似乎不相信他的话，于是，便指了指桌上的碗。
碗里的水，好像真的比昨夜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