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在上课，不行熘号！”黑丫厉声道，“这个是‘人’字，你念一遍。”
“人。”四愣子念完抬头对三傻子一笑，“俺学习呢，就先不理你了，啊。俺都认识‘人’字了，还会念‘两排平房’呢。”
黑丫咬着嘴唇举起铅笔棍作势又要打他。
三傻子望着这两个人，笑了笑，又想起了自己和云娥在一起的幸福日子。
他就满脸含笑，先去厨房，把鱼放在了盆里，然后走向后院。
一到后院，他便看到五鼻涕和六嘎子正蹲在地上扇啪叽呢。
这俩小子从前天玩儿到今天，屋里玩儿到屋外，仍不厌其烦地较量着。
看到三傻子回来，这二人居然也没起身。
五鼻涕招了招手，六嘎子点了点头，算是和三傻子打招呼了。
他们这态度令三傻子大为光火，三傻子上前一脚，踢飞了地上的啪叽，训斥道：“混账东西！俺都两三天不在家了，回来就看你们玩儿这破玩意儿，跟俺连句话也不说，瞅你们这点出息。”
这哥俩就站起来了，五鼻涕说：“三哥别生气，咱寻思大家都不是外人，整那虚头巴脑的干啥，这才没打招呼。”
六嘎子说：“三哥，你说咱不玩儿啪叽还能干啥？干爹都说了，只要咱不出去淘气，在家玩儿啥都行。”
三傻子说：“那你们就不能跟四愣子学学？人家跟黑丫认字呢。”
“哼，四愣子呀，”六嘎子不屑道，“前天不知道在哪儿弄个香囊，跟咱面前扬了二正地臭显摆，又让咱俩把他又给狠狠收拾了一顿。”
三傻子强忍着才没笑出来，他努力板住脸说道：“谁叫你们那么干的？俺不许任何人欺负四愣子。你俩赶紧去前院跟他认个错，赔个不是，让人家原谅你们。”
三傻子确实要护着四愣子，因为他欠四愣子的情。是四愣子在弹弓严手里救了他，否则，他的眼珠可能就被弹弓子打冒了。
五鼻涕问：“咱非得去道歉？”
三傻子说：“废话，赶紧去！”
那两个小子不情愿地说：“去就去呗。”
“哎，收拾这小子还得道歉，咱收拾他都收拾上瘾了，今后要是不收拾他了，那日子还有法过吗？”
三傻子一瞪眼儿：“还敢耍贫嘴？老子削死你俩！”
五鼻涕和六嘎子就去了前院。
当时，四愣子正在黑丫的耐心教导下专心学习。
“这个字念＇一’，一二三的一，俺写一遍。”四愣子已经迈出了他人生的一大步。
他认识了第一个字，那便是“一”，有了一，就有了一切。
后来他成为名震关东的抗联英雄，就是从黑丫教他的“一”字开始，他走向了新的人生。
这也是后话了。
眼下，五鼻涕和六嘎子前来找四愣子道歉。
二人也没有眼力见，黑丫还在跟前呢，五鼻涕就大喊大叫：“四愣子，俺前天狠狠收拾了你，那不对！俺以后要是没啥事，就再也不那么干了。”
六嘎子接着说：“对，俺跟你保证，只要你不招俺惹俺，咱肯定不再收拾你了！”
四愣子气得脸都白了，黑丫还在跟前呢，他们居然就提起这么丢人现眼的事。
果然，黑丫捂嘴“吃吃”笑着问：“怎么，你俩又收拾他啦？因为啥？”
这俩小子就抢着回答：“因为前天他戴个香囊瞎得瑟。”
“问他哪来的他还不说。”
“肯定是在哪儿偷来的！”
“咱俩气坏了，就把他按炕上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四愣子暴怒地站起来，“你俩兔崽子赶紧滚！谁让你们来捣乱的？”
说着，他四处找家伙想揍这俩小子。
那二人见四愣子真发牌气了，吓得撒丫子就逃。边跑边喊：“你别跟俺急眼哪，是三哥叫咱来的，要不，咱才不稀得来呢！”
“啥玩意儿，又是三傻子叫你们来捣乱的？”四愣子怒吼道。
但那俩小子已经跑到后院了，也没听清他喊的啥。
四愣子气得半天喘不匀气，黑丫反倒劝他：“算了算了，跟他们生啥气？他们又不识字，啥也不懂，你现在都是认得字的人了，已经不是睁眼瞎了，哪能还跟他们那样混吃等死呢？”
四愣子本来觉得这俩家伙过来抖落他的丑事，使自己在黑丫面前掉价了。没想到黑丫不仅没笑话他，还说了这么多安慰人的话，他的气也就消了。
“就是，俺现在都认识字了，哪能跟他们这些野孩子一样？‘一’，这个平房念一。那这个瓦房念啥来着？”
“害，刚才不是都教过你吗？这个字念‘人’。”
“噢，记住了，瓦房念‘人’。”
葡萄架下，一对少男少女就这样孜孜不倦地学习着，没让那花季光阴白白流逝。
大舌头一众人马威风凛凛凯旋而归，还没进院，他们便闻到了令人垂涎的肉香味。
大伙儿的馋虫被勾上来了，议论纷纷：“谁家做肉了？”
“真香，馋死了！”
“我这肚子都叫了。”
……
那时的猪都是吃糠咽菜长大的，不喂激素，自然生长，纯粹的绿色食品，香味特别浓郁。加上人们十天半月都难得吃一回肉，对肉味也就十分敏感了。
一家做肉，满街筒子都能闻到香味。
他们越接近四合院，肉香味越加浓郁。
一进院门，满眼都是晾晒的洗净衣服，满鼻子都是肉香味。
“啊，是咱家做肉了！”马大牙擦去口水说。
张大扎满面笑容等待着他们。
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：“谢谢大姐了！”
“大姐又给咱洗衣服又给咱做肉，大姐真好！”
……
大舌头满目含情地问：“你买的肉？”
张大扎说：“是铁山大叔送来的。”
“俺叔来了，还在吗？”大舌头问。
张大扎脸一红，“刚走不大会儿。”
但大舌头并未察觉到她的脸色变化。
大舌头招手唤来马大牙，吩咐道：“安排弟兄们在院里吃肉喝酒吧！俺马上过来！”
马大牙应道：“明白！”
大舌头则迫不及待地跑进厨房，抓起一块肉往嘴里塞。
张大扎滴咕着：“看你，猴急的，别烫着了！”
大舌头笑道：“俺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吃你做的肉，你做的肉是天底下最香的肉！”
铁山离开张大扎，回到北市场自己家时，就看见黑丫和四愣子二人正在学习，这让他感到欣慰。
两个孩子起身招呼：“爹！”
“干爹！”
铁山忙摆摆手，微笑着示意他们继续学习。
俩孩子坐下时，四愣子说了一句：“干爹，三傻子回来了。”
铁山应了一声：“哦！”便向后院走去。
短短一天半，大舌头已经在北市场打拼了几场，前景一片大好。
但大筐子兄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，何况他们背后还有常疤拉，该到三傻子出马的时候了！
这时，三傻子正在后院训斥五鼻涕和六嘎子：“什么，你俩就这么跟人家道歉的呀？人家能不急眼吗？”
“那你说俺该咋道歉？”五鼻涕问。
三傻子摸摸后脑勺，“俺哪知道。”
六嘎子说：“所以呀，根本用不着道歉，越道歉他反倒越来劲儿，蹬鼻子上脸。”
“你咋还胡说呢？”三傻子瞪眼道。
这时，铁山来到了后院，“三儿，你回来了？”
几个孩子立刻垂立着招呼：“干爹！”
“干爹！”
“干爹！”
铁山将手搭在三傻子肩上，笑了笑说：“来，三儿，咱们进屋，干爹有话跟你说去。”
三傻子跟铁山往屋里走时，五鼻涕和六嘎子也嚷嚷着：“咱也进去听听行不？”
铁山点点头，“愿意听就都跟来吧，但你们不行乱插嘴啊。”
“明白。”
进屋之后，铁山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，“三儿，你不在家这短短两天，你大哥就在北市场闯出名堂了。”
“俺大哥？他都干啥了？”三傻子疑惑道。
铁山说：“你现在再见到你大哥时，肯定会大吃一惊，他学会了骑脚踏车。”
“啊？”几个小子都大吃一惊，“都会骑车了。”
铁山接着说：“不光会骑车了，他还骑着车横行北市场，把大筐子小筐子的狗腿子打得人仰马翻，屁滚尿流，夺回不少大筐子哥俩霸占的地盘。方大舌头开始在北市扬名立威了！”
“这么厉害？”三傻子听得两眼放光，自己竟然也热血沸腾了。
他摩拳擦掌，跃跃欲试，激动地问：“那俺呢？俺也想去干大筐子小筐子的人。”
五鼻涕和六嘎子也说：“带上咱一起去！”
“对，俺跟你一起干！”
铁山按住三傻子的肩膀说：“你这几天哪也不要去，啥也不要干，就在家里呆着等待。”
“那……”三傻子不解地问，“那不闷死俺了？”
铁山微微一笑，“闷不死，你在家待着候命，随时都会让你去灭了大筐子哥俩呢。”
三傻子听罢，一挺胸，“俺就等着这一天呢！可啥叫候命？”
五鼻涕说：“俺知道！”
大伙儿瞅向五鼻涕，五鼻涕说：“候命就是咱柳树沟子屯猴头孤他爹！”
大伙儿全都被他逗笑了。
六嘎子说：“你可大脖子拴线拉倒吧，猴头孤他爹叫侯明。”
铁山笑着解释道：“候命，就是等候我的命令。”
三傻子点点头，“俺懂了，俺在家里等着。”
就在这时，屋门外一声怒喝：“三傻子，你干的那叫人事吗？俺现在找你算账来了！”
屋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