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大早，甘格罗·夕把辞表交给行政官的时候，行政官尹努尔愣了好一会儿。
“这是怎么了？”行政官皱眉看着甘格罗。
“大人。”甘格罗身子没动，仍躬得低低的，也没有抬头，“我想去迷川。”
“迷川？”行政官眉头皱得更紧了，随即恍然，“你想去给迷川王做辅国大臣？”
“是，大人。”甘格罗平静地回答。
“你以为辅国大臣很好当吗？”行政官站起身来，从桌上拿起那本他已经翻了几天的鹿栖城官员花名册，“这辅国大臣是要从这本册子里找的，你的名字可不在上面。”
“大人！”甘格罗直起身子，看着行政官，“如果那册子上有合适的人选，辅国大臣应该在去迷川的路上了。”
“此事非儿戏。”行政官郑重道。
“大人。”甘格罗又向行政官躬身行礼，“我并未当此是儿戏。”
“你多大了？”行政官问甘格罗。
“十九。”甘格罗回答。
“你听过十九岁的辅国大臣吗？”行政官又问。
“我就快二十了。”甘格罗没底气地回答。
行政官沉吟片刻，叹口气，抬手用花名册敲敲甘格罗的肩膀，道：“你说的没错，这本册子上确实没有适合做辅国大臣的人选，但你怎么又适合呢？”
“我是王子。”甘格罗道。
“鹤泽也是王子。”行政官道，“而且比你年长，比你稳重。”
“鹤泽人太好了，做不了辅国大臣。”甘格罗道。
“此话何意？”行政官看着甘格罗。
“好人当不了好王，我很早就听过这句话，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。”甘格罗道，“做辅国大臣不是一个道理吗？”
“成王成魔。”行政官若有所思道，问甘格罗：“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？我看未必。你觉得你不是好人吗？”
“我跟鹤泽不一样。”甘格罗回答。
“怎么不一样？”行政官追问。
“不一样就是不一样。”甘格罗不愿回答，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桉。
行政官坐回桌边，沉默了一会儿，拿起甘格罗的辞表。“我只有权力决定批不批你的辞表，没有权力决定你做不做迷川的辅国大臣。”行政官说道，又站起来，“今天晚上，咱们去趟乔师傅那儿吧。”
甘格罗早想到了这点，也许应该先跟乔师傅说明自己的想法。他向行政官点了点头。
一整日，甘格罗都心不在焉的，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唐突了，竟然一大早向行政官提交辞表，虽然思前想后了一夜才决定这么做的，等到晚上，他心里更没底了，不知道乔师傅会怎么说，全然没有了早上递交辞表的意气风发。
甘格罗脸上吹着冰透肌肤的夜风，低头跟在行政官身后，不紧不慢地向乔孔的官邸走去。他们见到乔孔的时候，他正在和禾满乌说话。
乔孔免了禾满乌和甘格罗的礼节，让他们也坐到桌边。
“你怕是不能做这个辅国大臣。”乔孔直截了当地对甘格罗说。
甘格罗低了头，颇为失落。禾满乌听行政官说了甘格罗的想法后，眼睛里都闪了光，此刻又暗澹下去，黑云山明和蒙葛初交给他两个任务，他一项也没有完成，而他早该踏上回迷川的行程了。
“鬼仓与迷川乃兄弟之国，你是鬼仓的王子，将来就是鬼仓的王，小明子是迷川的王，你如何屈身去给他做臣子？”乔孔道出自己的担忧，摇着脑袋，“这不合规矩，不合规矩。”
“我不只是鬼仓的王子。”甘格罗抬头看着乔孔，“我也是大翼的臣子，我以大翼臣子的身份去做这个辅国大臣，亦不失当。”
乔孔皱了眉头，垂首思索。此时，行政官开口对乔孔道：“大人，甘格罗说的也不无道理。”
“你觉得可行？”乔孔问行政官。
“我们一时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。”行政官道，“时间越久，局势越艰难，迷川王能等吗？”
乔孔眉间紧锁，又低头陷入沉思。禾满乌屏气凝神地盯着乔孔，希望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能答应甘格罗的请求。甘格罗心里沉沉的，他觉得乔老头子会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大翼。果然，乔孔满面愁容地摇了摇头。
“甘格罗虽然年轻，可也找不到比他身份更重的辅国大臣了。”行政官在乔孔开口之前说道。禾满乌也如此想，太后总不敢去动一个大翼派遣的辅国大臣，更何况这个辅国大臣又是鬼仓的王子。
“你说你想去帮山明。”乔孔的眉头没有舒展半分，看着甘格罗，“你的想法果真如此单纯吗？”
甘格罗一愣，低眉躲开乔孔的眼睛。“我……”甘格罗浑身都紧张起来，还是鼓起了勇气，“我想看一下怎么去做一个王，我将来是鬼仓的王，可我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？”他看了一眼行政官，自己的上司，迅即又低下了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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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抬起头来。”行政官对甘格罗道，“看着我。”
甘格罗听从了命令，抬起了头，看着行政官。
“你每天做的事情都不符合你王子的身份。”行政官平静地说，“但你应该记住作为一个庶务官时候做的事情，永远记住，当你做了鬼仓王的时候，也不能忘记，知道吗？”
甘格罗看着行政官，脑袋里一片空白，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。
行政官起身，走到墙边的书桉旁，从胸口掏出甘格罗的辞表，打开，摊在书桉上，拿起笔架上的笔，蘸了墨，在辞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，“尹努尔”，放回笔，转身走回桌边，把辞表递给甘格罗。“现在开始，你就不是我的庶务官了。”行政官说道。
“大人。”甘格罗忙站起身来，看着行政官，不敢伸手去接辞表。
“作为一个庶务官，你一直做得很好。”行政官对甘格罗笑笑，“这句话，你也要一直记着。”
甘格罗心里一时竟有些舍不得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行政官了，鼻子一酸，眼睛湿润起来。
“拿好。”行政官把辞表递到甘格罗手边。
甘格罗低头，双手接过辞表，再抬头，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已经不是自己的长官了。
“大人。”行政官对乔孔道，“我想，你对这个年轻的辅国大臣有很多话要说，今晚，就让他在您这里过夜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