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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 尘埃落定

月色凄清,蹲立在山头上,甚至可以听见云鹤在高空盘旋鸣叫,兴许是有动静打搅了它们安静的生活。

常广亮两腿和柱子一般蹲立,一手托着下巴,一手在后背上挠痒,仰头看向外边的一片漆黑,目光十分游离。

他并不是在思索人生,也不是在顿悟什么惊天的武艺,更不是傲立山头,蹲着拉屎。

他只是很疑惑。

为什么这北面的穷山峻岭,千川百孔的临空山,一看就不像是躲人的地方,竟然会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?

常广亮与林潜分别,按照林潜的嘱咐,蹑手蹑脚的攀附上山岩,仔细搜寻,却发现第四第五个岩洞之间距离太大,要爬过去起码花费半柱香的功夫。

眼下黑袍人追杀在外,半柱香的功夫暴露在外头,这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?

他正打算将就一下,勉勉强强就挑第四个了,结果脚一踩一踏,手臂一紧,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竟被他抓了下来,紧接着常广亮惊异的发现,在脱落的石块上有一条镂空的甬道,不大不小,常广亮趴着的话,即使是他这样五大三粗的身子,也能过的去。

美其名曰,第五洞穴。

常广亮乐滋滋钻进去,没想到里边是别有洞天,还算开阔,完全够他舒展身子,甚至站起来跳舞都无妨。

但常广亮正准备坐下喘口气,舒舒服服等待救援,外头却传来脚步声。

宛若雨点的脚步,一点一滴敲打在他的心头,叫他刚蹲下去的身子,不得不竖立在空中,背后还直冒冷汗。

脚步声如鼓点,却是越踩越密,却密越响,常广亮心里盘算,这八成是有人靠近了,亏得他运气好,提前躲到这第五洞天福地里面,不然被人逮住岂非要毙命当场?

即使脚步声已远去,常广亮还是不敢动弹,不敢坐下,他的双腿都蹲的发麻,背后衣衫湿透,汗水沿着他的背脊流下,在岩地上流成了一条弯弯小河。

实在燥热难耐,常广亮只敢缓缓移动手指,往自己背上挠两下,还是一挠三停,如今便成了这忧郁公子的模样,透过小洞遥望星空月夜,却只能洞见一片黑暗。

焦躁,无助,孤单,冷寂……种种情绪裹挟着他,让常广亮难以置信,自己身为南天剑宫的少爷,武道一途的绝世天才,居然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以一种茅坑拉屎的姿势保持了一炷香的功夫。

直到,外边传来一声疑问,“你们真的约定好,在这岩洞等待救援?”

一人道:“我们的确是这么商量好的,但事发突然,有了变动也说不准。”

常广亮闻言,心中焦急呐喊,我就在这里!

没想到林潜真的搬来了救兵!他急忙匆匆从那羊肠一般的岩洞,蠕动着爬了出来,但他刚露出头就愣住了,外边哪有林潜,只有两个身穿黑袍宛若死神的两人守在外边。

常广亮禁不止心里一个寒颤,浑身哆嗦。

他这才明白过来,这是两个刺客引蛇出洞的诡计!他常广亮中了敌人的奸计!

常广亮暗自祈祷那两个巡视的刺客不曾发现这个隐秘之处,卖弄全身关节,又如毛毛虫一般缩了回去。

只是可惜,他虽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,一寸一寸爬的安静缓慢,却漏掉了自己的呼吸。

常广亮在这般连番波折下,大口喘息,声音被外边本来就精通暗杀之术的两黑袍人察觉到,紧接着常广亮便听见了两声冷笑、

“这小子倒是机智,跟个虫子一样钻进洞里,难怪我们发现不了。”

“他那不过是小聪明,不值一提,咱哥俩略施小计配合,林潜就乖乖上当,实在是傻的可以!”

什么林潜?常广亮心中一闷,他才不是什么林潜,他乃是南天剑宫的少爷!

常广亮心中恼怒,这外边俩货是不是脑子进水,林潜往东边逃去了,这么明显的痕迹,这刺客不注意,非要跟着自己来这岩洞,搁着寻宝呢?

他心中冒起一股无名怒火,却又惜命无比,朝着洞口外边就喊了一句,“我不是林潜,你们找错人了,我是跟他一起跑的另一个,是南天剑宫的弟子,杀我你们就不怕得罪我的宗门?”

回音入耳,随即外边传来两声阴恻恻的大笑。

“林潜是不是觉得我们傻?”

“他当真以为世上除了自己外,都是白痴?”

那其中一人,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,拿出一个药丸放在手心一点,一股异样的香味顿时顺着羊肠小道的岩洞飘了进去。

是毒药!剧毒!

今日在礼膳堂用过一次,却没想到在这临空山的千岩百穴又使了一次,便是那勾人心魄的唤情毒株了。

常广亮见一股烟冒来,当下果断扯下衣服捂住口鼻,但唤情毒株厉害之处便在,即使不通过呼吸,也能透过皮肤进入血管,只是药效来的慢而已。

常广亮做梦都不会想到,他与王邹寻果真难兄难弟,同一天享受同一种毒药。

二黑袍人正以折磨为乐,忽然发觉自己的呼吸也有些困难,发现异样,二人忍不住低下头去,却看到一柄竹剑,同时洞穿了两人的身子,在他们的胸膛戳了一个血窟窿。

为何这剑,来的如此悄无声息?

两人不甘倒下,谢琨凛然收剑,血滴从竹剑上滴落,滑落在空中,甚是美丽。

林潜由衷赞叹道:“灵动湖的点穴剑法果真是轻巧灵动,美如诗画。谢长老轻巧剑先悄无声息点了他们周身穴道,再一剑叫他们避无可避,实在是高明。”

谢琨被林潜美言,脸色稍缓,如今又立功,总算是弥补了些今日与王傧厮杀的愧疚。

赵保佃道:“看样子那两人还未得手,常广亮在何处,让他速速出来,我们还要去援手常新,刘谐他们。”

林潜指着面前的小洞道。“第五洞府,常广亮大概就在里面。”

他说罢朝里面喊道:“常师兄,外边的两人已经被杀了,你可以放心出来了。”

但里边常广亮纹丝不动,一丢声音也不发出。

他常广亮机智聪敏,当然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。

林潜无奈,只得用手敲了敲岩壁,谢琨看准岩壁如人体血脉,一剑点出,正中裂痕,让岩壁四分五裂,赵保佃又一掌风习习,把这条羊肠小道的第五洞穴完全给打通了开来。

常广亮赤裸上身,衣物捂脸,突然眼前涌现光明,他扯下衣袍一看,当真是林潜等人,此刻便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姑娘,飞奔过去,差点就要嚎啕大哭。

关于南边的事情,赵保佃道,他和女儿赵岩盐有种远程联系的手段,一旦南面危机,他第一时间就会知晓,目前的情况来看,梁昕云和赵岩盐她们,暂时还未遇到什么情况。

这就让林潜百思不得其解了。

倘若这些刺客只是为了北刀山而来,那为何在西边的路上,会有大批刺客伏杀,其人数之多,布局之深,几乎是让南天剑宫和湖海院的两批精英弟子死伤殆尽。

但若这番布置是专门针对刺杀他林潜,那对方又怎知道他会往西边去?毕竟倘若不是常广亮耍了点小心思,他本来是要和梁昕云,侠义堂一起往南边的。

是有谁透露了他的行踪?

还是……林潜充满戒心的朝常广亮看了一眼,难道此人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,实则心机城府颇深?众人所行皆在此人的算计之中?

林潜望了眼常广亮抹鼻涕挠后背的滑稽模样,脸上深沉,用装憨来掩饰的人,世上实则太多了。

这种手法,高明也不高明,主要看人。

林潜朝着南方的位置望了一眼,疑惑道:“真的没问题么……”

赵保佃道:“盐儿与梁姑娘的武艺不低,就算遭到什么事情总也来得及发信号求救吧,既然无事,便是太平。”

谢琨也道:“照你们的说法,这里埋伏的刺客足足有七八人之多,堂堂绝意宗,岂会这么容易放大批人进来?”

“我看大部分的刺客,已经交代在这里了!现在咱们赶往常刘两位那边,看看能不能逮住一个活口,最次也要把傀儡留下。”

常广亮抬头看了林潜一眼,感激道:“林兄弟,多谢你了,常某感恩戴德!”

林潜面无表情,说实话,他心底只是利用了下常广亮,不存在什么舍己为人的举动。边上的赵保佃微微一笑,看破不说破。

常广亮忽道:“林兄弟,你既然担心梁姑娘,为什么不去南边看看他,他可是你的未婚妻!”

林潜眼中闪过一丝疑虑,随即点头道:“好,我便去南边看看。”

他朝谢琨,赵保佃二人拱手作揖,随后转身离去。

山涧口,细水长流,风声忽紧。

那墨绿色傀儡的胸口,已经被刘谐划的千川百孔,但凭借钢铁材质,依然能够屹立不倒,其身体中不断冒出十八般武器,先是钢针,后有尖枪,从胸口递出狼牙棒,刀刃刺剑,毒雾,药散……那夜明珠镶嵌的眼睛里面,装着的竟然是火药,在刘谐一次逼近的时刻,两只眼珠爆裂,叫这位山平剑客吃了不少苦头。

不过逐渐摸清楚傀儡的能耐,这墨绿傀儡对于刘谐已经有点黔驴技穷,最多半柱香的时间,便可将其镇压。

而常新这边,三人围攻之下,这位南天剑宫二宫主攻守自若,既然已经知道解不开三人的围攻,常新索性静心解招,等待刘谐的援手。

等到谢琨,赵保佃等人赶到,基本战局已定。

刘谐断剑刺穿傀儡的最后一层护甲,削去双足,让其完全丧失行动能力。

他发现这是一尊机轴固定,齿轮自动的傀儡,只要放出,便会自然打杀敌人。

而那三名刺客,眼见谢琨等人来源,顿时想要撤退。

但谢琨凌空一剑,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竹剑染血,看上去甚是威严。

常新早就在心里憋了一把怒火,见到来了援兵,完全不过防守,不顾背后,提剑放开杀戮,一名刺客躲闪不及,被常新一招七星碎玉斩去头颅,刺穿后背,挑在剑尖,死相极其凄惨。

另外二人要逃,却被赵保佃拦住去路,双掌生风,一把扯住两人后背,就这么一提一吸,内力狂涌之下,二人顿时天旋地转,跪倒在地。

如此傲人功夫,也难怪梁秉天敢独守在礼膳堂,放心让赵保佃一人带路。

常新已然杀红了眼,想上前给门下弟子报仇,却被赵保佃轻轻推开,道:“慢着!”

常新瞪道:“为何?”

赵保佃道:“留活口,带回去盘问。”

那两名刺客嘴中不知咕噜说了些什么,虽然五脏六腑被赵保佃的拳罡震伤,但似乎还有言语的能力。

赵保佃朝前微微凑了凑耳朵,他看得出来,这两人想表达什么。

两名刺客瞪大双眼,嘴唇一张一合,赵保佃疑惑不解,但却看见两个刺客直挺挺的倒了下来,胸口血洞!

常广亮拿剑站在身后!

拦住了常新,却没有拦住常广亮。

赵保佃皱眉,怒道:“我不是说了要留活口?”

常广亮默然走上前,一扯两名刺客的衣袖,摊开手掌,露出一卷银针,道:“我看到他们衣服里的闪光,藏着暗器,这是要偷袭赵前辈您,所以只好出剑了。”

常新面露赞许。

林潜走向南方,捂着胸膛,他的伤实在太重,重到难以支撑,先前全力使出的归剑术,让他雪上加霜。

南边,一片沉寂。

安静的没有人声,就在这时,一阵寒风吹拂,吹的林潜在风中瑟瑟发抖。

但更让他感到恐慌的,是跟着风飘来的血腥味,味道之重,和西侧山涧伏杀血流成河相比,还要更盛!

梁昕云!

他猛的回头一督,却看到一青色一角,还有黑暗中燃烧着的古式青灯,一句阿弥陀佛,此刻却如同恶鬼的低吟!

林潜忍不住全身颤抖,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,但又难以置信,现在他的目光躲躲闪闪,几乎不敢再回头。

为什么南边一直没传来信号?是否因为她们都已殒命,死人又该如何传递消息呢?

还是那一句阿弥陀佛。

那青衣僧人缓步上前,抿嘴弹指,轻轻扣了扣林潜的肩膀,灯丝在他手上,燃烧着诡异的青色光芒。

此时此刻,林潜再不相信他是什么普通化缘前来蹭饭的僧人。

僧人轻笑道:“施主,是你来了”

林潜转身,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灰意冷,平静道:“佛家最讲究静心得意,平易近人,远离一切世俗尘扰,但我怎也没想到,大师会出手杀人!”

僧人无奈道:“佛家有菩提,佛门要普度众生,不只是要渡那些信佛之人,剩下的一些愚民愚众,包括些邪教法修,也都要渡,这本就是一件复杂矛盾的事情。”

林潜冷笑道:“那大师是把我们当做邪众来渡了?杀人也叫渡人?”

僧人低眉颔首,兀自笑着说道:“阁下虽然不信佛,但还不至于和佛教道义背道而驰,若非如此,小僧是绝不会和施主你多言几句的。”

“杀人的话,实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!”

林潜凄凄大笑,“好一个无可奈何!这样便能把你的罪孽消除的一干二净?你让别人不入轮回,自己却妄想修成正果?”

青衣僧人似乎被林潜的话语震动,单手合十,低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,手中的青灯火焰飘摇,似乎是佛心在晃动,不过这些在林潜看来,都是假仁慈。

这时,忽然背后的一片空地上传来脚步声,林潜闻声一怔,莫非这凶僧还有同伙?

但紧接着,便听得一怒气冲冲的声音道:“林潜,你好端端刁难这位大师做什么?若不是有这位大师前来,我们几人恐怕就要遭到毒手!大师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!”

林潜猛然回头。

“梁昕云?”

梁昕云轻嗯了一声,但显然脸上怒气未消,对林潜一上来就对这位救命恩人劈头盖脸很是不满。

“不然你以为是谁?”

在一棵树后忽然又俏生生走出来一位佳人,月儿

弯弯的眉毛舒展,嘴唇上几抹鲜红,身上还染着血,不过在这夜晚中,她似乎很喜欢把人血当作胭脂涂抹在脸上,因为这样能更添一股妖媚感。

赵岩盐笑呵呵道:“林潜哥哥,岂非是来看我的?”

林潜顿时心头一松,浑身舒展一口气,原来是自己误会了,结果竟然是这位青衣僧人出手救下了梁昕云等人。

都怪自己先入为主,刚闻到血腥味,又看到这位无端前来,神秘莫测的僧人,便认为他其实也是刺客中的一人。

但自己误会错人,这样的窘迫事情,林潜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,尤其是在两位绝丽佳人的面前。

他微微皱眉,随即改口道:“我只是觉得杀人解祸不足道哉,倒不如把他们留下几个活口,也好盘问清楚事情的原委。”

青衣僧人闻言抬头,感慨道:“看来林施主不仅是与我佛有缘,说出来的话语令人深思,计谋盘算也精巧的让人佩服,难怪方丈说小僧入世修为还不够,需要多加修行,入世……就是要遇到林施主这样的人的提点呐!”

林潜心中暗自好笑,没想到这位青衣僧人把自己的随口胡言当成了至理名言去思考,但这不管他,林潜心中却对这位老实忠厚,甚至还有一丝小可爱的僧人十分愧疚。

他笑道:“僧人可还有木菩提,我一并买了!”

青衣僧人闻言大喜,这卖出去一枚木菩提,便是结了一个善缘,如此众多善缘,那离修成正果又近了一步。

他眉开眼笑的伸手入怀,只是脸上的神情突然愣住,甚至连那张嘴要喊施主多谢的门牙还露在外面。

怀里空荡荡,好像今日他只带了一颗木菩提出来。

林潜看出僧人的难堪,笑着从怀里取出那片用红绳穿着的木菩提,挂在自己脖子上,点了点道:“大师只带来了一枚,就赠与我了,实在不好意思,要不我给你一百两,以一当十?”

青衣僧人却坚决的摇头,摆手道:“不行,以一当十虽然诱人,但绝不是这个理儿!”

林潜道:“那何时,我们再去你的寺庙奉上点香火?”

青衣僧人一歪脑袋,眯眼思索片刻,觉得可行,随即笑着道:“善!”

梁昕云也被这身手武艺极其高强,但心智却朴实可爱的僧人逗笑了,笑道:“和尚,你还没告诉我们,你的寺庙在哪里?”

“白鹭山,天鸣寺。”

林潜睁大眼睛疑惑道:“啥?又是白鹿山?观山院什么时候变成了和尚庙?”

青衣僧人扭捏道:“不是白鹿的那个鹿,是白鹭的鹭的鹭呀,天鸣寺,可不能和观山院相提并论的。”

林潜微笑道:“观山院?那种高高在上宛若云端的东西,倒未必有你那天鸣寺来的实在。”

青衣僧人虽然未答语,但听见有人这样夸赞自己的寺庙,打心眼里还是很高兴的。

赵岩盐忽然掩了掩鼻子,梁昕云微微皱眉,倒是那青衣僧人神色不变如常,林潜注意到,周围好像又吹来一股风,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,初时不觉得,但这股血腥气沉浸下来,便有些难为边上的几位女弟子了。

林潜看向梁昕云问道:“这边发生了什么?怎么血腥味这么重?”

梁昕云冷声道:“总共有一十六名刺客埋伏在半路,专门为了对付我们几位女子,对方的手段也是够阴险毒辣。”

林潜惊异道:“怎么会有十六人?我们西边也才堪堪七人而已,就把连着刘谐,常新在内的两大门派杀的伤亡惨重,你们是如何对付的了的?”

原来最重的一手,是在梁昕云这边。

林潜都敢大胆猜测,兵分三路,遭遇伏击的结果,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,会不会连礼膳堂都遭了殃?

梁昕云听闻林潜诉说东边与西边的战况惨烈,倒吸一口冷气,心中感慨,何时绝意宗的地盘,到了这样任人宰割,任人出入的地步?光凭这一晚,就足以见得降煞子口中所言,绝意宗的没落与衰败。

一个宗门,光有一两名顶尖的宗师是大大不够的,需要兴旺的人丁弟子来传承。

倘若是换了北刀山,灵动湖,南天剑宫,湖海院任意一个门派,只怕给那些刺客十个胆子,他们也不敢聚众这般大范围的闯入。

见梁昕云不语,林潜也猜测到了她的心事,毕竟事情牵扯到绝意宗,她这位绝意宗大小姐心底绝不会好受。林潜便把目光投向青衣僧人,那僧人十分善解人意,随即单手合十呢喃一句阿弥陀佛。

“还是小僧来说罢。”

僧人缓缓道:“总共一十六人伏杀,小僧卖力出手拦住五人,梁施主与赵施主联手击杀两人,侠义堂门下弟子击杀一人……”

林潜疑惑道:“那还剩下八人……”

青衣僧人微微一笑,指了指远处的一棵青樟树,道:“小僧既然过来,可不是一人孤身而来,剩下的八位,就是交由他们几位来对付的。”

林潜顺着青衣僧人的食指方向看去,不由得一愣神,站立在那里的,居然就是先前所见的穿着通体雪白,头发花白,胡子花白的老头。

五位老头儿有三位见林潜目光投来,咧开嘴笑眯眯,另外两位仍然低着头擦拭手中的血渍,眉头皱的很紧,两条眉毛简直要缝合到了一起。

那沾染的鲜血,对于他们的通体雪白来说,实在是一种天大的侮辱与折磨。

青衣僧人见林潜不解,笑道:“这五位,乃是我天鸣寺座下的五名护灯小童,他们所拥护的,便是我手上的这盏青油灯。”

林潜恍然大悟,原来这奇怪的五人,是与青衣僧人一道儿的,并非和小郎中,老先生,戏班子他们一起。

赵岩盐忍不住嘀咕一句,“我就说这几个老头怎么这么奇怪,原来是童子……是那种,那种童子?”

青衣僧人脸上一红,点头道:“这几位师叔虽然有六十年纪,但从小入寺,在这盏青灯下守候了五十三个年头,几乎茶饭不离,睡寝不离,从没有碰过女施主的……”

赵岩盐一挑眉头,轻哦了一声,打趣道:“看来你们这天鸣寺,风水可不太好。”

青衣僧人脸上一愣,他本来也是个木讷和尚,又怎知晓赵岩盐的话里有话?倒是林潜略微猜测到几分,不忍直视,转过身去。

关系到寺庙风水,又一心谨记主持所言出世有高人的青衣和尚紧紧皱起眉头,觉得赵岩盐或许有什么高见,他焦急问道:“施主所谓何意?”

赵岩盐轻声娇笑道:“你们这和尚庙,看来是离尼姑庵很远嘛,不然怎么四五十年都是个童子?看他们五个人都要傻掉了!”

赵岩盐一个踏步,凑到青衣和尚的脸上,顿时一阵幽香拂面,醺的青衣和尚脸上一红一白,煞是一番异样风景。

对于和尚变色,赵岩盐很是满意,她轻笑一声道:“和尚,看你不过三十年纪,再过个二三十年,你不会和他们一样傻掉吧?那真是太可惜了!”

青衣僧人无动于衷,但其实胸膛那颗菩提心,跳的飞快。

赵岩盐有点自讨没趣,便不打算折磨这个僧人,回头去找侠义堂的其他女弟子探探情况。

青衣僧人摇摇头,看不出表情。最后他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小小嘀咕一句,“其实边上的尼姑庵也不远……”

林潜去打点那些地上死去刺客的尸体,不出所料,十六具尸体完完整整的躺在地上,遍布在林中,无一人活口,身上的刀上剑很触目惊心。

这些摆明了都是死士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死士。

若不是有青衣和尚来援,只怕光凭梁昕云赵岩盐二人,真不是对手。这一十六人一齐出手,只怕赵岩盐没来得及发出信号,便会身陨。若是赵保佃在此,林潜思量,结局也不好猜测,双拳难敌四手,恐怕也是凶多吉少。

林潜仔细观察这十六具尸体,略有失望的发现,这十六位人的身材普遍高大,最矮的也有七尺长,没有一位是那暗中偷袭他的侏儒刺客。

这让今晚的伏杀,与礼膳堂的惊悚结合起来,更加的疑点重重。

对方看来是下了一局布置很大的棋局,后手很多,五大门派几乎都被牵扯了进去,还被这暗中之人耍的晕头转向。

首当其冲的就是,今晚发生的一切,到底有什么目的?

北刀山首先遭罪,其中弟子被人割断了头颅,抛尸在礼膳堂的三楼顶,北刀山的少爷王邹寻虽然侥幸不死,但被人脱光了衣服下了迷情药,赤裸裸暴露在众人面前,让北刀山丢尽脸面。

其后,众人理所当然的以为,这是与北刀山的积怨,时候在东路,王傧孤身一人,又遭到了黑袍傀儡的引诱截杀。

但与此同时,和林潜同处一路的南天剑宫,湖海院却也遭到了七名身手了得刺客的伏击,两派人马几乎伤亡殆尽,南天剑宫只剩下常新常广亮二人完好,湖海院除了刘谐外几乎都受重伤。

就在林潜怀疑自己一干人等有奸细,暗中摸清楚自己的行踪,以为这一切是针对他的时候,在南边发生的事情又打消了他的想法。

现在才知道,这南面,才是今晚布局最重的一手,足足十六人!比东西两边加起来的人还要多出一倍!

如此一来,便又生出疑端。

这么大手笔放在南面,究竟是因为他林潜,还是因为梁昕云?

林潜因为傍晚遇刺的事情,觉得今晚绝意宗发生的一切,必然和绝意宗有关系,北刀山虽然如此,但细细思量来,林潜觉得那只是障眼法。

倘若是为了刺杀梁昕云,那很有可能,包括林潜的调离西侧,赵保佃的驰援东面,都是在这群刺客的计划之内。

既然如此,那很有可能是五大门派兵分三路的这些人里面,出了奸细。

但如果还是为了刺杀林潜,那就表明这些刺客不知道林潜被常广亮拉去了西边的消息,依然派遣十六人来刺杀,那主谋的奸细就只能在礼膳堂里面。

林潜决不相信有人能够做到,身处事外,还能够运筹帷幄于掌中。

不过,既然三面的刺客都已经摆平,而且林潜斗胆猜测,真正的主谋就藏在礼膳堂中,那林潜相信只要回到礼膳堂,一切的真相就可以揭开。

至于主谋是谁,林潜不太能一口咬定,但却有个计策,可以试着一试。

礼膳堂中灯火有些暗淡。

降煞子吃的很饱,就一直在门口徘徊踱步,已经走了约莫十几个来回,他吃撑的肚子都快消化的瘪下去,但林潜他们还是没回来。

途经北刀山弟子那一块地儿,那年轻后生王邹寻还在地上躺着,脸色逐渐恢复平常,看来小郎中的那颗品相俗不可耐的药丸,还真是有奇效。

只是围在他一边剩下的几名北刀山弟子,看上去浑浑噩噩,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精神气,降煞子见了都想上去给他们啪啪几个耳光,也难怪北刀山会第一个遭难。

至于剩下的一些在礼膳堂中的人物,那名卖药小郎中因为卖出去一粒药丸赚了几十两银子,满脸通红兴奋。

而那名私塾老先生,他的脊梁似乎被肩上的行囊压的不能再弯,虽说行囊的厚重程度堪比知识的储备,但身体也不能压垮啊,所以索性他把行囊随意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那灰蓝色的布条背在背上没看出什么,扔在地上倒是占了一大片的位置。

小郎中与老先生,此刻相谈甚欢。

至于剩下的人,还有那些戏班子,此刻正收拾着东西,如今出了这种变故,大抵也没有人有心思看他们杂耍了。

约莫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降煞子略微抬头,发现外边传来一阵阵刷刷的响声,同时还有火把的光亮。

先带人回来的,是灵动湖的谢琨与其门下弟子。

灵动湖可以说是今夜最为幸运的门派,在这场三面埋伏的伏杀计划中,是唯一一个能保存实力完好,没有伤亡的门派。

梁秉天问道:“事情办的如何?”

谢琨皱眉,脸上很不好看,只是抬头巡视了一圈,疑惑问道:“怎么没见到王傧,他没有过来?”

“刀镰居士?他不是和你一起的?”

谢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是朝梁秉天微点头示意,踏步便向一边的酒座坐下,而灵动湖的弟子恭敬站成一排列在他身后,唯独少了一人,乃是陈满。

很快,南天剑宫和湖海院也一齐归来,刘谐走在最前边,脸色稍微好看些,而常新则在常广亮的搀扶下紧跟其后,梁秉天眼尖,发现来的这些人里面,好多都是身上染血,而且总人数和去的时候相比,归来的人少了一半多。

“有一场血战?”

刘谐微点头,叹道:“虽然把那些刺客杀尽,但湖海院和南天剑宫的伤亡都不小,只可惜还是没能知道,幕后的主使是谁。”

梁秉天听闻有血战,目光一凛,环顾后方道:“那赵保佃他们呢,他们去的是南边,情况怎么样?”

刘谐道:“南边应该无事,赵老先生过来帮我们,现在他应该是回去找他女儿了。”

梁秉天点头,心里稍稍放心。

不久,堂外忽然有一阵滔天血气扑面而来,众人闻到那股子血腥味,纷纷忍不住捂住口鼻。

来的人正是王傧,只不过他手中却提了一个球状的东西,王傧把手中之物往谢琨面前一砸,正是一颗死不瞑目沾满鲜血的头颅。

王傧恶声狞笑道:“谢长老,你门下的弟子设计陷害我北刀山,还害我二人产生隔阂,我今日替你清理门户,你不介意吧?”

谢琨低头俯视一眼,那头颅的主人,正是陈满。

灵动湖弟子俱惊,但谢琨很快镇定,示意门下弟子安静,朝着王傧一拱手,沉声谢道:“王居士能抓到这个狼子野心的叛徒,替我灵动湖正法,感谢还来不及,怎会责怪?”

王傧大笑,“很好,很好!”

他接着问道:“赵老先生呢?他没和你一起?”

谢琨尚未来得及说话,随后便传出一声爽朗的笑声道:“找老夫?老夫在这里!”

赵保佃昂首入室,看了眼地上的人头,对王傧拱手道:“看来王居士已经手刃奸细,可喜可贺啊!”

王傧叹气道:“杀了他,难道能救回来我北刀山弟子的性命?我倒是羡慕赵老先生南路一行平安无事。”

“非也!”

赵保佃忽然声音一顿,喝道:“并非老夫南路没有坎坷,只是那帮贼

子中了老夫的计策,不仅被一网打尽,而且还逮住了活口!”

“如何盘问,那人死活不肯松口,所以我多费心思,把他带了回来。”

话语间,礼膳堂上顿时一片冷寂,这个时候梁昕云,林潜,赵岩盐从赵保佃的身后走出,侠义堂带过去的弟子一人不少,但他们之间却多了一位沾满鲜血,走路颤颤巍巍的黑袍人。

赵保佃单腿一扫,那人便双膝跪地,倒在地上,黑袍宽大,遮住了他的面庞,而他似乎也不愿露面于雪亮的堂前。

常新疑声问道:“难道这就是那漏网之鱼?”

赵保佃道:“正是!”

“他如何也不肯松口?”

赵保佃道:“威逼利诱,都难以撬动他的舌根。”

王傧顿时暴怒,恶狠狠道:“他若不肯开口,就削去他一根手指,若还不肯开口,就在他肚子上挖下一块肉,百般折磨下,就不信他还能坚持!”

赵保佃却摆手道:“我们正道一直以仁慈著称,这么做和魔教有何区别?不行!”

王傧冷哼道:“折磨他已经算是客气,杀我北刀山弟子,必要他偿命!”

湖海院山平剑客微笑道:“我湖海院有一药物,叫口吐真言剂,只要给他服下,不出三天,一定让他交代出幕后真凶!”

赵保佃拒绝道:“服毒的手段也和魔教歹人殊途同归,有没有其他法子?”

常新忽道:“谢琨,素闻你灵动湖擅长点穴手法,可有什么点穴能让他说出幕后黑手,又不至于折损了我正派的门道?”

谢琨微思,点头道:“鸠尾穴,璇玑穴并点,心坎穴华盖穴相抵,能让他宛若千万蚁虫在心扉啃咬,但我要一人在边上帮忙按住。”

这个时候,常广亮忽然站出身来,朝谢琨拱手道:“长老,让我来罢!”

谢琨不多言,只是指着面前跪地的黑袍人道,“将他平躺,按住他的肩膀。”

常广亮如是照做,而谢琨一边抹起衣袖伸出手指在黑袍人身上指点,一边道:“鸠尾穴,叫他浑身麻痹动弹不得,璇玑穴,叫他� ��气运转不顺,心坎穴,让其手折磨如蚁嗜,华盖穴……”

从上至下,谢琨的指尖冒出一阵白气,扣到黑袍人穴位上的同时,黑袍人浑身顿时如痉挛一般颤动,痛苦低哑着嗓子嘶吼,而常广亮卖力按住此人的肩膀。

而就在谢琨点穴点到一半的时候,忽然间,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
原本应该失去知觉,任凭折磨的黑袍人,忽然扬起了一右手,恰巧又按住了一个人的另一只手。

而那个人,顿时神色慌张不已,竭力想要挣脱黑袍人的手掌,奈何黑袍人的手宛若磁铁一般,死死的将其吸附在掌心。

黑袍人在众人眼前,缓缓直起腰背,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,脸上微笑,正是那青衣僧人。

而另一人,此刻却面如死灰,却是在一旁主动提出来协助的常广亮。

众人不明所以,但青衣僧人缓缓抬起握住常广亮的手,摊开手心,众人眼尖,顿时看到三粒刺目的银光,银针!

哪来的银针?

常新忽然面色一顿,他想到了!不仅仅是他,便是后来一同去的赵保佃,谢琨,刘谐,此刻都已经明白了过来。

当初赵保佃要审问那残活下来的刺客,却被常广亮一剑刺杀,那手中也是拿了这一卷银针,借口是防止刺客偷袭。

当时没觉着不对劲,现在想来,恐怕那也是常广亮杀人灭口的伎俩。

常新满脸震惊,他怎么也想不到常广亮会做出这种事情来!

常广亮可是他的侄子,如何投身魔道,他几乎是一点不知情!

而就在元凶暴露之际,阴暗的一角,忽然激射出两把飞刀,往青衣僧人的手腕上逼去,青衣僧人没法子只好松手,而常广亮则顺势纵身一跃,跳到了宴席的一边。

常新疑惑道:“广亮你……你有难言之隐对不对?”

林潜忽然冷声打断他的话道:“他不是常广亮!你的侄子在那里!”

众人一惊,纷纷朝着林潜指着的方向看去,那原本是私塾老先生放行囊的地方,忽然发出几声怪响,紧接着,那倒在地上占地很大一块的行囊竟然自己开始蠕动起来。

常新眼神一凛,纵身跃过去手刀一劈,行囊顿时炸开,原来里面装着的,从来不是什么书籍,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正是常广亮!

真正的常广亮,一直被人下了迷药,迷晕了装在布袋子里,既然他是常广亮,那面前的这位,却又是谁?

就在这时,常新忽然背后发寒,但觉心口一凉,忍不住喷吐出一口血来。

有人一掌,出其不意,狠狠的拍在了他的后背。

暗中偷袭的人,正是布袋子行囊的主人,那个满口之乎者也,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私塾老先生。

而刚才飞刀救人的,也正是他。

私塾老先生一击便退,而常新受这一掌,已站不稳。

老先生站在常广亮的边上,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宛若毒蛇。

场面瞬间失控,赵保佃惊疑道:“原来你们是一伙的!”

那假常广亮目光一瞬间变得凶狠,咬牙看向林潜等人,问道:“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的?”

林潜道:“我也只是试探性的猜测,不过说实话,你暴露出来的破绽还这真不少。”

假常广亮哦了一声,在这种情况下,各门派的长老首座齐聚一堂,他已明知是必死的结局,现在反而显现的坦然。

南天剑宫剩余的弟子们一拥而上,扶住靠墙支撑的常新,又将倒在布袋子里的大师兄常广亮搀扶,喂下一粒醒神丹药,其余门派的弟子想要瓮中捉鳖上去围剿,却被宗主梁秉天一把拦下。

林潜顿了顿,目光看向假常广亮,笑道:“首先我疑惑的是,明明有两个黑袍人去堵截你,但你最后还能安然无恙出来,这难道不离奇?”

假常广亮道:“第五洞穴,这可是你指点给我的!”

林潜道:“但我进第五洞穴时候,尚且中了一丝毒香,靠内力化解才安然无恙。你在洞中待了这么久,出来时候反而生龙活虎,这不得不让人起疑心。”

假常广亮冷哼一声,他和先前的两名黑袍人可不是逢场作戏,因为为了事情的真实,连那两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。

不过假常广亮提前服用了毒香的解药。

假常广亮冷笑一声,道:“如果仅凭这几点,只能说你的运气委实不错。”

林潜大笑道:“当然不止这两点,这些只是让我起疑心,却不能定论。”

“真正让我感到奇怪的,是你在和赵堂主,谢琨长老一起时候,奉劝我回南方的话。”

假常广亮思索片刻,问道:“你是觉得我派你去南方送死?所以觉得我有心害你?”

“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,南边战况惨烈超乎想象,若非有青衣僧人相助,光凭赵岩盐和梁昕云两人绝对是必死,而我去了也是必死。”

假常广亮狠狠瞪了青衣僧人一眼,后者从小葡萄手里接过那盏青灯,单手合十念叨一句阿弥陀佛。

“碍事的和尚,总有天拆了你家的庙门!”

林潜道:“你本以为,这些和尚白发老道也是你喊来的帮手,却没想到他们不是你的手下,更不是来杀人的,而是为了救人!”

“不过我提防你,却不是这些,而是你的一句话。”

假常广亮抬头哦了一声,颇有兴致的望向林潜,眯眼不解。

林潜只是单手指了指梁昕云,问道:“你和我说话的时候,喊她什么?”

假常广亮先是一愣,继而明白过来,放肆大笑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这样……”

只是他笑到后来,却变成了苦叹。

失之毫厘谬以千里,他忘算计了一点,常广亮是根本不晓得梁昕云是林潜未婚妻的事情的,正是这一点细节,让林潜察觉到常广亮的不对劲。

而就在这个时候,一边的北刀山弟子蜂拥而上,却把躲在墙边瑟瑟发抖的戏班子给围了起来,其中一人惊悚道:“你们做什么?”

但一名北刀山弟子拔刀而起,一刀斩落开口之人的头颅,瞬间血溅三尺。

而其余人也纷纷动刀,刹那间,人头滚落,鲜血成河,那些戏班子个个手无缚鸡之力,被杀就如同割草一般。

林潜喝道:“你们做什么?”

王傧哼道:“这些来的人,没一个好鸟!老子也把他们都砍了,免的还有什么小动作!”

林潜无言,但也无法指责王傧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,因为常广亮的身份可以断定,但那些戏班子真不能。

眼见几名戏班子血溅当场,血腥味顿时弥漫整个厅堂。

假常广亮嗅了嗅鼻子,似乎血液的味道让他异常痛快,既然被识破,他索性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具,露出一个狰狞的面孔来。

狰狞大汉冷笑道:“不错,我便是这一切的组织者,但主谋却不是我。”

林潜轻声道:“你是浮世教的人。”

狰狞大汉点头又摇头,回道:“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老子已经退隐圣教十年,这一次只是凑巧接下一桩活而已。”

林潜讶异道:“为了杀我?”

狰狞大汉摇头道:“能杀你最好,但目标不是你,是她!”

狰狞大汉手指的位置,竟然是梁昕云!

这个时候,从来不发怒的绝意宗宗主眉头猛地一皱,刹那间,所有人的心头都掠过一丝压抑。

梁昕云花容失色,没想到这夜里的一切,最终会归结到她的身上,她忍不住心神不宁起来,看着眼前的一地血腥,这所有的杀戮,都是因她而起啊!

少女的心思有些崩溃,眼神迷茫不解。

梁秉天走上前,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,梁昕云惨白如霜的脸上,方才恢复了一丝血色。

林潜质问道:“她与你们无冤无仇,你们为什么要对她下手!”

狰狞大汉道:“我们只是干活的,哪有什么为什么可言,如是令,你应该知道!”

竟然是有人用如是令对梁昕云下达了必杀!

林潜听闻此处,整个人也是一悚,他不禁回想起来,究竟是谁手握如是令,还能和自己扯上渊源?

答案已经呼之欲出,只有一个人。

苏至之!

林潜暗叹一声,他几乎已经想到缘由,毕竟苏至之和自己有着杀父之仇,不共戴天。而苏至之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,父亲苏如鹤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光辉大侠的身份,到死都是!他想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
是自己连累了梁昕云……

就在这个时候,忽然有人骂骂咧咧问道:“既然是和绝意宗有愁怨,为何惹上我们北刀山?要在这厅堂里面杀戮我北刀山弟子,还害得我侄儿颜面尽失!”

“我呸!”

“你们北刀山狗都不如,杀你们简直是脏了我的手!”

众人纷纷看去,说话的人却是那卖药的小郎中,看上去和北刀山有着不小的私仇。

王傧闻言诧异道:“我北刀山如何了……”

“嘿嘿……吃猪粪狗屎长大的一群人,这么快就记不得了?当初抢占我妻女的时候,不是很威风……当初撵老汉我走的时候,不是很霸道……怎么?做事不认账?”

一名弟子悄悄在王傧耳边轻声几句。

王傧顿时一阵脸红,继而大喝道:“住嘴!再诬陷砍了你的脑袋!”

卖药小郎中哈哈大笑,笑的却有些凄凉,“要我死?我早就不想活了,什么如是令,关老子什么事?你们这些正派,个个都是虚伪正义,伪君子!”

王傧怒声道:“你再说一句,我撕烂你的嘴!”

卖药小郎中却更加放肆大笑,摇头晃脑道:“想不到……想不到……”

众人不知他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,但听得卖药小郎中嘻嘻笑道:“堂堂的北刀山王傧,大概做梦想不到他手里捏了颗被猪粪狗屎泡过的丸子,那王邹寻的公子哥想不到啊,山珍海味吃惯了,还要吃一粒被屎尿泡了几天几夜的丸子……想不到啊……想不到!”

许多人听到此处,这才想起先前王邹寻发疯的时候,被人喂下一粒臭不可言的药丸,听闻卖药小郎中的解释,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但一看王傧的脸色,却是异常的阴暗。

卖药小郎中还在狂笑不止,但王傧已然一个箭步上前,一刀劈下,那个死前还在鸣鸣得意自己杰作的头颅,带着鲜血滚出去好远。

王傧冷哼一声,抽刀入鞘。

堂内顿时冷寂。

而就在卖药小郎中人头落地的那一刻,另一边忽然暴动,那面目狰狞的大汉眼见众人注意力完全被小郎中吸引,竟然挣脱了青衣僧人等人的围困,手中一把尖刀,直刺梁昕云的后背。

但众人压根儿都没去看他。

梁秉天只竖起一根手指。

凛冽的剑气就已经将这大汉的身躯洞穿,随着狰狞大汉倒地,至此,所有的元凶都已经死去。

青衣僧人看了看天色,喃喃自语道:“化缘化的时间有些长了啊……”

林潜本想当面感谢他,再回过头的时候,却发现僧人已经走远,披着他那件不算破旧也不算新的浅绿色袈裟,手里提着那盏烛火随风雨飘摇的青灯,他的后边跟着那五个护灯小童。

林潜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的法号。

这是遗憾的一笔。

他稍微朝前走了几步,望了眼躲在梁秉天怀里的梁昕云,今晚最无辜最受伤的人,便是眼前这位了,林潜不觉有些自责。他本想上去说几句,但梁昕云已经走了。

孙玉山和小葡萄紧随其后,但两人互相挨着,看来今晚也吓的不轻。

林潜兀自叹息一口气,转头望向窗外。

所幸,窗外淅淅沥沥的雨,总算是停歇下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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